长安城北的荒山。
山路难行,碎石硌脚。
扮作猎户的赵五,拨开身前带刺的藤蔓,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
队伍立刻停下,十几道身影,瞬间融入了山林的阴影。
“头儿,不对劲。”
陈六压着嗓子,凑到赵五身边。
“这山里,太静了。”
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
这种寂静,不是自然的安宁,是某种东西将所有活物都吓跑了。
赵五点点头,目光扫过四周。
空气中,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料味。
不是中原的檀香或沉香,味道很怪,带着一股甜腻和腥气。
他指了指前方一处被藤蔓复盖的山壁。
“过去看看。”
几名探子立刻散开,呈扇形包抄过去。
赵五和陈六则贴着山石,慢慢靠近。
走到近前,他们才发现,那茂密的藤蔓后面,竟然是一个被人工开凿出来的山谷入口。
两扇用巨石和原木伪装的门,死死地堵住了谷口。
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火光。
那股怪异的香料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赵五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蹲下身,捡起一块小石子,屈指一弹。
石子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打在入口旁的一棵大树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下一秒。
伪装门上方的一处树冠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甲叶碰撞声。
一个黑影,探出头来,警剔地向四周扫视。
暗哨。
陈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种荒山野岭,设下如此隐蔽的岗哨,里面藏着的,绝不是什么善类。
赵五做了个“噤声”和“后撤”的手势。
众人悄无声息地退回密林深处。
“头儿,硬闯?”
“找死吗?”赵五瞪了他一眼,“绕过去。”
这片山谷,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
他们花了半个时辰,像真正的野兽一样,在崎岖的山壁间攀爬,终于在山谷的另一侧,找到了一处徒峭的崖壁。
从这里,刚好可以俯瞰整个山谷。
谷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藏匿点。
这是一座营地。
数十间简陋的木屋,排列得整整齐齐,形成一个诡异的阵型。
营地中央,是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
空地四周,插着几根高大的图腾柱,上面雕刻着看不懂的怪异符号。
一队队穿着黑色短打的壮汉,手持兵刃,在营地内来回巡逻,步伐整齐,眼神凶悍。
这根本就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私兵。
“那些孩子……”陈六的声音有些发抖。
在营地的空地上,几十个孩童,正排着歪歪扭扭的队列。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麻布衣服,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
一个身形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正在训练这些小男孩。
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似乎是站累了,跟跄了一下。
刀疤脸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旁边的一个守卫立刻上前,手中的皮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鞭。
鞭子没有抽在孩子身上,却落在了他脚边的泥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小男孩吓得浑身一抖,立刻站得笔直。
他不敢哭。
这里所有的孩子,都不敢哭。
赵五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队列里一个孩子的脸上。
那孩子约莫四五岁,眉眼清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麻木。
老妪的孙儿!
赵五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他终于找到了。
可他宁愿自己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刀疤脸男人似乎说完了什么。
他一挥手,几个守卫便从队列里,拖出了七八个年纪最小的孩子。
这些孩子被带向营地最深处的一顶巨大的黑色帐篷。
帐篷门口,挂着兽骨和羽毛串成的帘子,在山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象鬼魂在哭泣。
赵五给陈六打了个手势,让他继续监视空地,自己则象一只壁虎,贴着崖壁,向那顶黑色帐篷的方向移动。
他寻了一个绝佳的角度,从一块岩石的缝隙,看向帐篷的入口。
守卫掀开帘子的一瞬间,赵五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帐篷里,点着十几盏用动物油脂做成的灯,火光幽绿。
地上还有一些,断手断脚,从尺寸上可以看出,是幼儿的。
几个孩子被按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这些孩子都是训练的时候翻过错误。
而惩罚的力度根据,犯错误的大小而定。
刀疤脸男人走了进去,他脱掉上衣。
赵五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再看下去。
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直接冲下去,将那些畜生,撕成碎片。
……
南镇抚司。
烛火,在长孙冲的瞳孔里跳动。
他听完了赵五的汇报,一言不发。
公房里的空气,冷得象冰窖。
“私兵……”
长孙冲的手,按在桌案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舆图前。
手指,点在了长安城北那片荒山上。
“五姓七望……”
长孙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拐卖孩童案。
他以为,那些孩子,会被卖作奴隶,或者被送去给某些变态的富商当玩物。
可现在看来,真相,比他想象的,要黑暗百倍,恐怖百倍。
他们不是在卖孩子。
他们是在培养私兵。
“王爷……王爷早就知道了……”
长孙冲喃喃自语。
他现在才明白,叶凡让他查这个案子,根本就不是为了找一个走失的孩子。
叶凡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背后,隐藏着足以颠复大唐的巨大阴谋。
对方以为自己藏在荒山深处,无人知晓。
却不知道,他们自以为是的隐秘,在叶凡眼中,或许早已一清二楚。
“大人。”
赵五的声音,将长孙冲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我们……何时动手?”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杀意。
“再等下去,那些孩子……”
长孙冲猛地转身,看着赵五。
动手?
怎么动手?
强攻吗?
对方有备无患,营地内守卫森严。
锦衣卫的人数不占优势,一旦打起来,那些手无寸铁的孩子,会成为第一批牺牲品。
可不动手,那些孩子,正被一个接一个地
这是一个死局。
长孙冲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
这已经超出了锦衣卫的能力范围。
这不是侦查,不是抓捕。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需要周密计划,需要绝对武力,才能打赢的战争。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怒火和焦躁,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知道,整个大唐,能解这个局的人,只有一个。
“备马!”
“我要去武郡王府!”
长孙冲的声音,异常清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