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声音很轻,话里的意思却象小锤子敲在她心上。
主动?
她从小受的教养,何曾教过她去“抢”男人?
可……一想到那个素色身影可能被别的“俏姑娘”挽住,她心里就象被细密的针尖扎过,难受得紧。
她飞快地抬眼看了看马皇后,对方眼底是温和的笑意和明明白白的鼓励。
徐妙云心一横,反正现在已经退婚了,自己婚嫁随性,主动一点也无妨。
当即抿了抿唇,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豁出去的颤斗:“夫人……说的是。那张姑娘……在哪村?”
老王耳朵尖,立刻接话:“就大柳树村!不远,过了前面河滩那片柳树林就是!马大夫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恩。”徐妙云低着头,只觉脸上烫得能煎鸡蛋。
她不敢看朱元璋和马皇后,目光只死死盯着自己鞋尖上绣的一朵缠枝莲。
就在这微妙又带点尴尬的沉默里,村口小路上载来熟悉的脚步声,还有车轮碾过黄土的辘辘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马淳背着熟悉的旧药箱,正沿着河堤往这边走来。
他一眼就瞧见医馆门口乌泱泱杵着的这一大群人,脚步顿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
“黄老爷?黄夫人?徐小姐?”马淳走近,目光从朱元璋、马皇后身上掠过,看到裹得严实的朱雄英,最后落在徐妙云通红的脸颊上,带着点询问,“都在呢?这是……有事?”
朱元璋立刻端起无事人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啊,没事!带大孙出来透透气,顺便找你看看,复个诊。刚听老王说你出诊去了?”
“是,大柳树村张员外家老太太,老毛病,施了针,开了方子。”马淳言简意赅,目光落到朱雄英身上,神色柔和下来,“小少爷感觉如何?进去吧,外面风凉。”
他推开医馆的门,侧身让众人进去,似乎完全没察觉刚才这里涌动的暗流。
医馆里弥漫着熟悉的药草清香。
马淳让朱雄英在诊台旁的小凳上坐下。
他先仔细看了看朱雄英露出的脸和脖颈,那些深紫发黑的痘疹大部分已经结痂脱落,留下淡淡的粉色新皮,只有少数几颗较大的还覆着深褐色硬痂。
“恢复得很好。”马淳点点头,“痂皮会自然脱落,不要去抠。”
他拿出那个朱元璋和马皇后都眼熟的听诊器,一端轻轻贴在朱雄英单薄的胸口,另一端罩在自己耳朵上,摒息细听。
片刻,他移开听筒,眼中露出真正的笑意:“肺音清淅,心跳有力多了。小少爷,胸口还闷吗?咳嗽可还有?”
朱雄英摇摇头,“不闷了,也不太咳了,就是晚上还有点痒。”
他伸出小手,指了指手臂上几处新长好的皮肤。
“痒是正常的,新皮在长。”马淳安抚道,接着从药柜里拿出一个小瓷罐,“这个药膏,睡前你涂上,能止痒。记住,千万别抓。”
他把小罐子递给旁边侍立的荷儿。
接着是马皇后。
她伸出手腕,马淳三指搭脉,凝神片刻,又同样听了心肺。
“夫人脉象平稳有力多了,心肺功能恢复得不错。”他叮嘱道,“病去如抽丝,仍需静养,不可劳神,饮食清淡。那安神的汤药,再服五日便可停了。”
最后轮到朱元璋。
马淳从药箱底层拿出一简易血压计,“黄老爷,到您了。袖子挽起来。”
朱元璋依言照做。
马淳熟练地将气囊缠在他上臂,拿出加压气囊和水银血压计。
他捏着皮球加压,侧耳听着什么,目光专注地落在那根细玻璃管里水银柱的升降上。
徐妙云站在稍后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些从未见过的“器具”。
那皮质气囊,那会升降的“琉璃”细柱,马大夫的手段,总是这般新奇又有效。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懂、不会的吗?
她心里的好奇,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越收越紧。
“恩……”马淳松开气囊,看着水银柱缓缓回落,报出数字,“收缩压一百四十五,舒张压九十五。比上次降了不少。”
他抬头看向朱元璋,难得露出一丝轻松,“看来黄老爷最近烦心事少了?这降压药效果不错,继续按时吃。若能再少动些肝火,还能更好。”
朱元璋难得没反驳,只“唔”了一声。
最近确实顺心,大孙和妹子都好了,老四马上要顺顺当当去了北平,徐达交权也痛快,标儿监国也象模象样……他瞅了马淳一眼,这小子,连他心情好坏都能诊出来?
他下意识瞥了瞥旁边安静站着的徐妙云。
复诊完毕,气氛轻松下来。
朱元璋看着朱雄英精神不错地摆弄马淳给他的一个小药草香囊,再看看一旁仪态娴静、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马淳的徐妙云,又想起老王说的“俏姑娘”,心里那点“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他故意咳了一声,“马小子,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个家了!一个人守着这医馆算怎么回事?男人嘛,先成家后立业!你看咱……咳咳……”
他本想拿自己举例,瞥见马皇后似笑非笑的眼神,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马皇后立刻接过话头,声音温婉,目光却意有所指地落在徐妙云身上:“是啊阿淳,你这孩子心善,医术又好,是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总要有人帮你打理家务,嘘寒问暖。这终身大事,可拖不得。”
她说着,又轻轻捏了捏徐妙云的手,力道传递着无声的催促——丫头,该你上了!
徐妙云只觉得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轰然涌了上来。
陛下和皇后娘娘这意思……简直明晃晃地要把她和马淳凑成对!
她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心里那股被张员外家“俏姑娘”激起的危机感,还有马皇后那句“好笋不等人”的提点,像小鼓槌一样咚咚敲着。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毕生最大的勇气,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马淳,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马大夫!你……你今日去大柳树村……那张员外家的姑娘……”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太直白了!
太不矜持了!
所有人都看着她!
朱元璋眼中是看戏的兴味,马皇后是鼓励的微笑,连朱雄英都好奇地瞪大了眼。
她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