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带弟弟妹妹离开爷爷家的院子时,已是早上六点多钟。
村里其他人家,这时候大多都还在各自家里睡觉。
大冬天的,早起也没什么事,就算有人早醒,这会儿也大多在自家院里忙活。
因此,赵宁和弟弟妹妹缩着身子,沿路没看到一个人。
倒是瞧见不少野兔和野鸡的爪印在路上的雪地里印着。
“二哥昨晚上有兔子在这路上。”
赵青眼睛盯着那雪里的兔子脚印,兴奋地喊着,人更是呲溜一下,就跑了过去,蹲在跟前,好奇地瞧着,目光沿着那些脚印,一路朝着通向村里的地头移动过去。
赵宁和妹妹赵丹站在原地,等着赵青。
赵丹一张小脸冻的红扑扑的,双手揣在红布碎花棉袄里,嘟起嘴也朝那雪里的兔子爪印看了一眼,挨着赵宁,歪头喊道
“三哥,咱们快回家吧,我冻。”
赵青哦了一声,站起身子,跑回赵宁和赵丹身边,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腌菜丝,黑乌乌的,一边塞进嘴里嚼,一边递给赵宁和妹妹赵丹道:
“我昨晚上问咱奶奶要的。”
赵宁抓了一点,也塞进了嘴里,咸咸的滋味瞬间在味蕾弥漫。
这种不花钱的小零嘴,是村里小孩最喜欢吃的美味。
其实就是晒干的箩卜条。
这年月的陕北农村,冬天没什么菜吃,秋后腌菜,白萝卜切条腌一陶瓮,要是开春没吃完,留下晒干后就成了。
赵宁嚼了半响,刚吃完,就到了自家院门前。
掏出钥匙将院门上的锁打开,兄妹三人就赶紧进了院子。
院里的雪,这两天都没扫。
一家子人都在爷爷那边,自家这边,可不就撂下没人管。
“老四,你跟妹妹先回窑里睡觉,二哥我去抱柴把炕烧一下。”
赵青歪头看了二哥赵宁一眼,推开门让妹妹先回去,自己转身跑到赵宁身前道:
“二哥,我也来拿柴。”
“小心啊,扎手。”
赵宁叮嘱一句,抱起一大束圪针(酸枣数枝),就朝窑洞回去。
没半响功夫,他就将火在灶台生了起来。
冻哇哇的窑里,顿时有了丝丝暖意。
忙活了一番,赵宁身上也热了起来,抬头看到弟弟和妹妹已经躺在热炕上呼呼地睡着了,便站起身,走到窑门外,从自家专门放农具的木棚子里翻出铁锨,铲起院子里的雪来。
院里总归得有人收拾,赵宁睡不着,虽然困,但比起弟弟妹妹,相对好点。
大哥在爷爷家忙的走不开,大姐跟大姐夫也在帮忙。
他其实不用留在家里,可家里真得收拾一下。
可当他将院子里的雪铲成一堆,用扫帚刚将残留的雪渍清扫净,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老同学马学延的喊声。
同时还有白红丹的叫嚷。
赵宁捏着铁锨道院门口一瞧,还真是这俩人。
不过白红丹的对象也在,正一脸不好意思地瞥头看向别处。
“学延,你怎么来了?”
赵宁打开门,让三人进来。
马学延双手互搓着道:“别提了,我三爷拉着我一早来的,说昨晚上听见你们村里有唢呐声,非过来不可,我就被拽来了。”
赵宁一边关院门,一边让三人先进窑里歇着。
没到十点,天气一时半会儿暖和不起来。
赵宁没让三人去弟弟妹妹睡觉的窑里,而是去了隔壁,父母住的窑洞。
家里四孔窑,三面住人,一面放杂物,当闲窑用。
赵宁将父母的窑也生火烧暖,又给三人倒了热水,放了白糖。
这是陕北农村这年月招待客人的最高规格。
茶叶一般家户都没有,所以多是白糖代替。
而赵宁家里,现在穷的叮当响了,能用白糖已是勒紧裤腰带了。
赵宁坐在灶台前,朝着马学延道:“你三爷人呢?”
“他啊,去你爷家了,你老爷不是老了么,他说要过去祭拜一下,说大半辈子都听得是你老爷的唢呐。”
赵宁点点头,没再问,马学延倒是放下手里的碗道:
“宁子,你别难过啊,你老爷也是上年纪了,么办法的事。”
赵宁嗯了一声,他这几天也想开了。
老爷的离开,虽然让他很是难受。
可人嘛,老一辈,新一辈,一辈延续一辈,一辈走,一辈生。
人类的延续,就是这样。
“哎,赵宁,你老爷过世,你不能吹唢呐了吧?”
马学延突然问道。
赵宁闻言,点头道:“我这几天都没吹,乡里刘家班和牛家班,还有李家班的吹手在吹。”
“我就说嘛,我三爷还不信,说你肯定要给你老爷吹。”
赵宁思索着道:“估计得最后一天,我得送我老爷最后一程,让他听听我的唢呐声儿。”
马学延挠着头,没再说话。
而一旁,坐在炕沿儿上的白红丹,没了刚进窑里的冻,身子也不再缩着,环顾着赵宁家,打量着道:
“你家还是以前那样啊,一点都没变。”
赵宁眉头挑了挑,懒得跟她言语。
能怎么变?家里没钱置办东西,能维持住就不错了,还变,变个屁的变。
白红丹的对象周贵山,倒是叼着烟,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过话,显然是经过昨晚上那一遭,把二流子的性子,自动收敛了起来。
中午时候,赵宁叫醒弟弟妹妹,带着白红丹,马学延,周贵山,一同返回了爷爷家的院里。
今天一个上午都没雪飘,天虽还阴沉,可赵宁到爷爷家的院子时,正好赶上吃午饭。
实际上,赵宁也是踩着点,带着老同学他们和弟弟妹妹过来的。
大哥正与雇的大师傅们给众人盛饭,母亲和大姐,还有王寡妇,三人正在往篮子里装白面馍馍和酒菜。
打墓的人中午不回来,还是在地里吃。
而这些人的伙食,必须得好。
就象吹唢呐的乐师一样,半点不得怠慢。
赵宁见大姐把饭菜在篮子里装好了,便朝马学延耳语了两句,转身就独自拎着篮子出了院门,准备往地里送去。
昨晚上是弟弟去的,小家伙吓坏了,赵宁便决定这事往后几天,全揽自己身上。
省的弟弟害怕。
大姐已经嫁人。大哥也能结婚自立门户了。
家里兄弟姊妹中,就剩他最大。
赵宁不仅要接赵家唢呐的担子,还要接过大哥手里的担子,将弟弟妹妹保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