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郡守巡视 恩威並施(5k)
三月光阴,如溪水过涧,悄然而逝。
清风谷试探的余波还未完全平息,青嵐山深处的煞气阴霾也縈绕不散。
卫司情报房內,烛火摇电。
三狗指尖捻著一枚“隱文绢”,就著烛火细细炙烤。
绢上字跡渐次浮现。
“郡守特使,观察使柳明堂,三日后抵洪泽。隨行:郡府录事参军周桐、郡兵都尉赵莽、亲卫营三百玄甲骑。旨:巡察灾后重建,抚慰边军,勘验卫所军备。”
字跡渐渐淡去,绢帛自燃成灰,唯余一缕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
“观察使——柳明堂?”
三狗眼中精光微动,低声自语。
“柳氏旁支,郡守心腹。性好清名,尤擅察言观色。隨行赵莽,莽夫一个,东体九层巔峰,掌郡兵实权。周桐,老吏猾胥,精於算计,是个算盘打得极精约。”
“名为抚慰,实为窥探。清风谷的爪子方才缩回,郡府的耳目——又伸过来了。”
“知道了。”
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李长山缓步走出,腰间山河鼎温润依旧,散发著若有若无的热意。
金刚境中阶的气血稳似巍峨山岳,唯眼底一缕新悟的紫金锐意,若隱若现。
“柳明堂好名,赵莽贪功,周桐逐利。”
李长山声调平稳无波,“既要看,便让他看个分明。看洪泽的伤痕,也看洪圣的筋骨。看李氏的忠,也看李氏的——不可轻侮。”
“三狗。”
“在!”
“传令。”
“一、暗影卫撤去沿途所有哨探。郡府仪仗所过之处,著流民归化司设感恩粥棚”,立皇恩浩荡”木牌。施粥老弱,须涕零叩首,高呼皇恩,务求情真意切。”
“二、灵田司即日起,以月华清露”日夜浇灌暖泉溪百亩青禾灵稻。三日內,我要见到稻穗饱满低垂,灵光外溢。田畔立碑,刻御赐良种,泽被苍主”八字。”
“三、工械坊將新制三千破煞弩箭悉数封存入库。战兵营玄铁重甲擦亮,铁血战阵昼夜操演,不可有一日懈怠。校场立忠勇卫所,护国戍边”大旗,要醒目招展。”
“四、铁壁城內净水泼街,所有商铺照常开业,匠户区炉火不得熄灭,民坊次烟务必裊裊不绝。归化司门前设功勋榜”,张帖所有授田落户者名录,要清析整齐。”
“五、著我父与赵叔,亲至堡门迎候。”
此举非为示弱。
实为示忠、示强、示不可欺。
三日后,辰时。
铁壁城东门洞开,玄铁卫旗低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李铁柱身披玄铁重甲,独目开闔间精光如电。
李大牛按矛侍立左侧,玄甲重矛,凶悍之气如蛰伏的猛虎。
赵勇那枯槁身影隱於亲卫队列之后,浑浊眼底凶光內敛。
三狗身著靛蓝官袍,面容整肃,立於右侧,手持文书,一丝不苟。
百名卫所亲军,玄甲重矛,肃立如林,煞气凝而不发,肃穆无声。
地平线上,蹄声如闷雷滚动,由远及近。
烟尘起处,一桿玄底金边“柳”字大旗率先闯入眼帘,迎风猎猎作响。
三百玄甲精骑如钢铁洪流奔涌而至,甲冑鏗鏘,马蹄踏地,声震四野。
队伍当先三骑勒马停驻。
居中者,文士青衫,面白无须,面容温润,眼神中却带著审视,正是观察使卯明堂。
他翻身下马,动作流畅,疾步上前,笑容温煦。
“李指挥使镇守边陲,平魔安民,辛苦了!柳某奉郡守之命,特来抚慰边军,体察民情!”
其目光掠过李铁柱暗金流转的臂甲时,眼底闪过一丝惊异。
李铁柱抱拳,声如洪钟。
“分內之事,不敢言功。大人远来辛苦,请!”
入得城来,但见青石铺就的主街已被净水泼洒得光可鑑人。
两侧商铺虽未必客似云来,却也皆开门营业,布幡招展。
匠户区炉火熊熊,叮噹打铁之声不绝於耳;民坊区炊烟裊裊,间或传来孩童喜戏之声。
归化司门前,“功勋榜”下,数名新近落户的流民手捧“铁壁民牌”,面露惑激,甚有拭泪者。
一派劫后重生、百业渐兴的“祥和”景象。
“好!好!將军治军有方,治民亦是有道!”
柳明堂抚掌讚嘆,笑容满面,“洪泽遭此大劫,能如此迅速恢復生机,实乃明廷之福,百姓之幸也!”
他目光扫过街角“皇恩浩荡”粥棚前跪地谢恩的老弱妇孺,笑容愈发显得真成。
周桐却眯著眼,指尖捻著下巴上的山羊鬍,目光如鉤。
细细扫过商铺货架上略显稀疏的货物,扫过民坊屋舍那略显简陋的材质,心中暗自冷笑。
重建?好个光鲜的表象!
如此耗费,钱粮从何而来?
暖泉溪畔,百亩灵田延展。
青禾连天,稻穗饱满低垂,叶脉之间青碧灵光流转不息,在晨光照耀下熠熠主辉,望去便知非是凡品。
田边,“御赐良种,泽被苍生”石碑巍然矗立,字跡苍劲。
灵田司老农躬身侍立一旁,神態恭敬。
“此乃——”柳明堂目露奇光,不禁上前两步。
“回大人!”
三狗適时上前一步,声音清脆响亮。
“此乃郡府特拨青禾灵稻”良种!此稻性韧耐旱,抗煞力强!据估算,亩產可比寻常稻种增三成有余!更蕴一丝微薄灵气,长期食用,於强健体魄大有裨益!”
“全赖皇恩浩荡,郡守体恤,我洪泽百姓方有此福!”
他语速稍快,將功劳尽数归於上峰,毫不居功。
“好!好一个御赐良种!泽被苍生!”
柳明堂闻言大喜,“此稻若成效显著,当可为郡府农政之典范!李经歷,安非得当,功不可没啊!”
他看向三狗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明显的欣赏。
此子,年纪轻轻,办事得力,更难得的是言辞妥帖,会说话!
周桐却默不作声地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田边泥土,在指间搓揉,又看似隨意地掐下一粒稻穗,放在鼻尖仔细嗅闻。
泥土微带一丝硫磺气味,稻粒灵气虽有,却远称不上充沛——確是良种,但绝非顶尖稀罕之物。
耗费如此人力物力,精心营造,难道就只为这百亩稻田?
他眼中疑色非但未减,反而更浓了几分。
卫所军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演武场地面夯得坚硬如铁。
五百洪泽卫战兵,身披统一制式玄铁镶皮重甲,手持丈二破煞长枪,列成五个整齐方阵!
气血虽高低不同,大多在炼体三四层,却连成一片,眼神凶悍,脊樑挺直,肃杀之气冲霄而起。
“操演!”李大牛炸雷般怒吼声响彻校场。
“杀!杀!杀!”
吼声震天动地,五个方阵应声而动,瞬间变阵!小三才、铁壁、锋矢——阵型转换如行云流水,毫无滯涩!
长枪如林刺出,破空尖啸阵阵。
脚步踏地,声如闷雷滚动。
一股铁血凶煞之气瀰漫开来,令人心悸。
“好兵!”
赵莽虎目圆睁,自身炼体九层的气血竟被隱隱引动,忍不住出声喝彩!
这群士卒的单体修为或许不及郡府精兵,但那股子凶悍之气,那种令行禁止的默契,竟似更胜一筹!
柳明堂微微頷首,面上讚赏,眼中却飞快闪过一丝凝重。
此等强军,悍勇若斯,握於边將之手——
“弩阵!”李大牛再吼。
嗡——!
阵后,百名弩手踏前一步,手中皆是工械坊特製破煞重弩。
弩臂黝黑冰冷,三棱弩箭寒光闪烁。
“目標!三百步!铁甲靶!”令旗狠狠挥下。
崩!崩!崩!
机括轰鸣声震耳欲聋。
百支破煞弩箭离弦而出,弩箭撕裂空气,带出刺耳音爆。
噗噗噗噗—!
三百步外,包嵌铁皮的厚重木桩靶子瞬间被洞穿。
碗口粗的模擬妖物鳞甲的铁甲靶,如同纸糊般纷纷炸裂。 木屑与碎裂的铁片四处纷飞,烟尘瀰漫。
“嘶——!”赵莽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首次露出骇然之色。
此等破甲威力已远超郡府制式强弩,这洪泽卫的军工水准——竟已至如斯地步?!
周桐更是眼皮狂跳,心头飞速计算。
弩箭造价几何?日常损耗几何?
卫所財力——恐深不可测。
校场中央,赵勇那枯槁身影踏前一步,沙哑低喝:“铁血战阵!起!”
轰—!
百名身披玄铁重甲、气息最为凶悍的亲卫瞬间结阵。
暗金色光罩骤然撑开,其上金刚符文流转不息,更有血色锋芒於光罩表面吞土不定。
一股混合了金刚不坏之防御与沙场凶煞之破灭气息的恐怖威势冲天而起!宛一头沉眠的凶兽,骤然甦醒!
“攻!”赵勇枯瘦如爪的手向前一挥。
“杀!”百人齐声怒吼,声浪滚滚。
重枪如毒龙出洞,整座暗金光罩裹挟著血色锋芒,狼狠撞向预设的十具包铁清钢人偶。
轰—!!!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炸响。
气浪翻滚四溢,那十具足以抵挡链气巔峰攻击的精钢人偶,瞬间扭曲,继而崩裂。
碎片四射,地面被气浪刮去一层,显出龟裂痕跡。
静!
死一般的寂静落於校场之上。
柳明堂脸色微不可察地白了一分,袖中手指微微颤抖。
此阵凶威——若结阵人数再多些,恐怕足以硬撼筑基修士。
边军之中,何时有了此等可怕战阵?
赵莽更是瞳孔骤缩,周身炼体九层的气血竟感到一丝压抑,难以自如运转。
他死死盯著那枯槁老者,心中骇浪滔天:这老傢伙——究竟是哪里来的区申?!
卫司正堂,茶香裊裊,稍稍冲淡了方才校场带来的肃杀之气。
“洪泽卫上下,誓死效忠朝廷,戍守边陲,护佑黎庶。此心此志,天地可鑑!”
李铁柱声抱拳向天,忠勇之气勃发,令人心折。
“好!好!李指挥使忠勇无双!实乃朝廷栋樑,边关柱石!”柳明堂抚掌大突,言辞恳切。
心中那份忌惮在此等忠勇姿態前,不由稍减几分。
此等强军悍將,若能真正为朝廷所用,为郡守所用——
他笑容更盛,语气愈发和煦。
“將军放心,洪泽卫之功,郡守大人早已铭记於心。此番巡察,所见所闻,卯某定当如实稟报。必为將军,为洪泽卫全体將士,请功请赏!另——”
他话语微顿,声音压低些许,显得推心置腹。
“郡守体恤边军艰难,深知洪泽不易,已特允,洪泽县免税之期——再延两手!”
“谢郡守大人恩典!谢观察使!”李铁柱、三狗等人齐声谢恩,声震屋瓦。
“此乃朝廷恩典,郡守体恤。”
柳明堂正色道,隨即示意身后隨从恭敬捧上一卷礼单。
“此外,郡守另有赏赐,以嘉奖洪泽卫平魔安民之功!”
礼单缓缓展开:“《青元吐纳术》拓本一卷!(低阶通用链气法门)
“链气战技五本:《流风枪诀》、《厚土盾》、《燃木刀》、《寒冰指》、
《惊雷步》!”
“筑基心得(简略版)玉简一枚!”
“下品灵石千块!”
“中品灵石百块!”
赏赐不可谓不厚重。
尤其对於寻常边军势力而言,《青元吐纳术》虽通用,却也是正经链气法了,筑基心得更是珍贵无比,堪称笼络人心的至宝。
此乃明赏,亦是——安抚与拉拢!
“朝廷厚恩,郡守厚爱。洪泽卫——永世不忘!”李铁柱再次抱拳,声音激帚,情感饱满。
三狗小脸肃然,垂眸躬身。
《青元吐纳术》?
比之父亲所得的《太阴链形法》,简直是萤火之於皓月!
“李校尉何在?”柳明堂话锋一转,目光温和地扫视堂內,“听闻李校尉年少有为,乃平魔首功之人,英杰之名,柳某——早已神交已久。”
堂外廊下,李长山青衫磊落,缓步而入。
他目光平静如水,与柳明堂含笑的目光坦然相对。
“末將李长山,见过观察使大人。”声音清朗平和,不卑不亢。
嗡——!
就在两人目光交匯的剎那。
柳明堂只觉一股神意,如同初春微风般拂面而过,却於瞬息间穿透了他所有清心维持的从容,仿佛將他里外看了个通透。
一种赤身裸体立於冰天雪地般的寒意与骇然瞬间攫住他的心神。
此子——神意竟已通玄至此?!绝非寻常修士!
“好!好一个少年英杰,果然名不虚传。”
柳明堂强压下心头悸动,笑容愈发灿烂热络,“李校尉如此风采,实乃朝廷之幸,边军之幸!幸甚!幸甚!”
李长山微微頷首,目光掠过那捲礼单,在《青元吐纳术》几个字上略作停留,隨即淡然移开。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却让柳明堂无端感到一丝——被居高临下俯视的寒意。
仿佛自己竭力拿出的这些赏赐,在对方眼中,不过寻常。
当夜,郡府仪仗宿於卫司精心准备的別院。
柳明堂独坐灯下,微微摇头。
“大人,这李家——”
周桐躬身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军备之强,远超预期!那李铁柱,分明是见神不坏之境!李长山,更是深不可测!还有那凶悍战阵、那枯槁凶人——若无人掣肘,任其发展,恐非郡府之福,有成尾大不掉之势啊!”
“尾大不掉?”
柳明堂冷笑一声,放下玉简,“那又如何?朝廷如今最需要的,就是能守住青嵐山、挡住煞魔的锋利战刀!只要这把刀,刀柄还牢牢握在朝廷手里,握在郡守手里——”
他目光转向窗外,望向卫司衙门方向,那里灯火通明。
“李铁柱忠勇,几十年前便是我朝廷边关战將,其心可鑑。那李长山——看以年少,却更懂分寸。今日他直至最后方才现身,便是表態。那《青元吐纳术》——他未必看得上眼。”
“那我们的奏报——”
“如实稟报!”
“洪泽卫,忠勇可用,军备精良,民生渐復。当重赏,以安其心,以励其志,方显朝廷与郡守恩德。”
他顿了顿,语气转深。
“至於其他——自有郡守大人,乃至朝廷袞袞诸公——去权衡掌控。”
卫司顶楼。
李长山独立窗前,夜空如墨,星河低垂。
腰间山河鼎温热依旧,鼎口清光流转,幽幽映照著案头那捲《青元吐纳术》
石本。
神识扫过其上字句。
“青元吐纳——导气归元,法门倒也算中正平和——可惜,失之锋锐,过於求稳了。”他低声自语,隨手將拓本拂落案角,不再多看一眼。
目光落在那枚记载筑基心得的玉简上。
神识微微一探,內中信息便瞭然於胸。
“——筑基者,凝液成丹,脱胎换骨——需灵力精纯,神识凝练——破境之过,引天地灵气灌体,冲关拓脉,凶险万分——有心魔劫扰——”
信息粗陋,泛泛而谈。
对於早已拥有更精深传承的李长山而言,无异於鸡肋,食之无味。
“朝廷的刀——既要足够锋利,能斩妖除魔,又不可过於锋利,伤了握刀之手。”
李长山望向郡府方向的沉沉夜空,眼中一抹紫金锋芒一闪而逝,“这些灵石——倒是实在之物。”
他袍袖轻轻一挥。
案上那千块下品灵石、百块中品灵石,顿时化作道道流光,如百川归海,尽数没入山河鼎口之中。
鼎身之上,那些金色纹路微微一亮,清辉较之前更盛了几分。
鼎內那方小天地中,在如此精纯灵气的滋养灌注下,似乎也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丝。
“刀柄?”李长山微微摇头。
“我李氏——只做执刀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