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的离去,在苏喆(林辰)的感知中,如同退潮,留下了一片被剧烈搅动过、尚未完全平复的情感沙滩。那冰冷的空洞主体依旧存在,但其内部多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痕”,以及残留在空气中的、名为“确认”与“未解”的混合情绪。
秦思雨看着苏喆靠在门板上闭目沉思,不敢打扰,只是紧张地等待着。直到苏喆睁开眼,走到书桌前写下那三个字——“冰,动了。”——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绽放出由衷的喜悦,用手语飞快地比划着:“太好了!林师兄,你做到了!”
苏喆看向她,微微点了点头。但他眼中并无太多喜悦,更多的是沉思。打破坚冰只是第一步,如何引导冰层下的水流,才是真正的挑战。陈教授主动上门,是一个巨大的信号,但也将选择权交回了他手中。下一步该如何走?
直接邀请?过于唐突,可能让刚刚探出触角的对方立刻缩回壳里。
维持原状?那这次突破的意义将大打折扣。
他需要一种更巧妙、更不着痕迹的方式,维持这种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连接,并尝试将其深化。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架钢琴上。
第二天傍晚,苏喆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固定时间开始他那段代表“存在宣告”的低音音型。他静静地坐在钢琴前,等待着。
秦思雨有些不解,用手语询问:“今天……不弹了吗?”
苏喆摇了摇头,示意她耐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渐沉。苏喆能清晰地感知到,楼下那股冰冷的情绪中,那丝已经变得熟悉的“期待感”正在逐渐累积、增强,如同等待一个约定的信号。当那个惯常的时间点过去,信号却未如期而至时,那“期待”开始混合进了一丝“疑惑”和极其细微的“不安”。
冰层动了,但水流的方向尚不确定。
就在那“疑惑”与“不安”即将占据上风,可能促使对方再次封闭时,苏喆的手指落下了。
但他弹奏的,不再是那段单调的低音。
他选择了一段缓慢、简单,却带着一种内在追问意味的旋律片段。这是他这几天结合了对陈教授情绪的理解,以及自身对“存在”的思考,精心构架的一个“情感问句”。震动的质感不再仅仅是沉稳,更增添了几分“探寻”的棱角与“等待回应”的悬停感。
音乐(在秦思雨听来)依旧不算悦耳,却比之前那段低音音型多了明显的意向性,像是一个人在空旷的山谷中,发出的悠长呼唤。
苏喆的“情感共鸣”天赋全力运转,如同精准的雷达,锁定着楼下的情绪反馈。
在音乐响起的瞬间,楼下那股累积的“疑惑”和“不安”瞬间被抚平、取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专注的“倾听”,以及一丝被这明显变化的“音乐”所引发的、更强的“好奇”。
那冰冷的空洞主体,似乎在这段带着询问意味的音乐中,微微“前倾”了一些,如同一个长久背对世界的人,不由自主地侧过了一点耳朵。
苏喆没有重复弹奏。他将这个“情感问句”只演奏了一遍,然后便停了下来。手指虚按在琴键上,等待着。
公寓里恢复了寂静。
但在这寂静之中,苏喆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由情感波动构成的桥梁,已经架设在了他和楼下之间。他发出了询问,现在,他在等待一个回应——哪怕那个回应,可能依旧是沉默。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秦思雨连呼吸都放轻了,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期待。
楼下,一片沉寂。没有脚步声,没有任何物理意义上的回应。
然而,在苏喆的感知中,变化正在发生。
那片冰冷的空洞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被动地承受或简单地产生条件反射。它内部似乎在“消化”那个“情感问句”,产生了一种缓慢的、近乎“思考”般的波动。各种细微的情绪碎屑在翻涌、碰撞:有对过往的“追溯”,有对当前状态的“审视”,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对于“回应”可能性的……“权衡”。
这种内在的、活跃的“思考”状态,本身就是一种回应!是比任何语言都更真实的回应!
苏喆耐心地等待着,如同一个垂钓者,感受着水下鱼儿围绕鱼饵的游动。
几分钟后,那内部的“思考”波动渐渐平息下去。但那股冰冷的空洞情绪,并未完全回到之前的状态。它似乎……“软化”了一丝丝。并非变得温暖,而是那种绝对的、拒绝一切的“硬度”降低了,多了一点可以与之对话的“弹性”。
紧接着,苏喆感知到了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无误的新的情绪信号,从楼下传来。
那不是声音,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情感质地——一种混合着“默认”、“继续”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许可”的平静波动。
仿佛在说:我听到了。你可以……继续。
苏喆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明白了。
他没有再弹奏那个“情感问句”,也没有回归到之前单调的低音。他开始了新的“演奏”。这一次,他弹奏的是一段更加流畅、依旧缓慢,但内部蕴含着某种“叙事性”的旋律。它不再是一个尖锐的提问,而更像是一段安静的、关于“寻找”与“徘徊”的独白,通过震动的微妙变化,描绘着一种在迷雾中前行的心境。
他没有试图去描绘陈教授的具体经历,那是一种侵犯。他描绘的是一种具有普适性的、面对存在谜题时的内心状态。
楼下的情绪反馈,变得更加“沉浸”。那片冰冷的空洞,似乎暂时接纳了这段音乐作为背景,在其中缓缓沉浮,那丝“思考”的波动时而泛起,但更多的是一种安静的“伴随”。
秦思雨看着林辰的背影,虽然听不到楼下的任何动静,也感知不到那无声的情感交流,但她从林辰那愈发沉静和笃定的姿态中,知道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她心中充满了敬畏,仿佛在旁观一场无声的神交。
当苏喆以一个渐弱的、带着未完成感的长音结束这次“演奏”时,他清晰地感知到,楼下传来的不再是空洞,而是一种短暂的、意犹未尽般的“静默”,仿佛在等待下一个乐句。
他缓缓收回手。
没有言语,没有物理的接触。但在这一个傍晚,通过一架钢琴和一种超越听觉的感知,他与楼下那位心如死灰的老人,完成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跨越寂静的对话。
他发出了邀请,而对方,以沉默的方式,接受了。
苏喆知道,从今天起,他与陈教授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他们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基于纯粹情感共鸣的、奇特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