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亮，京城尚在沉睡，只有零星更夫梆子声在街巷间回荡。苏言早己起身，换上了裴府为他准备的一套青黑色劲装，这是打更人巡夜的标准服饰，布料结实，行动便利，左胸处以银线绣着一个不起眼的“夜”字。
他在小院中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内息——这是这几日赶路途中，按照裴大人所赐册子上的粗浅法门自行摸索的成果，聊胜于无。
用过早饭后，一名面容冷峻、腰间佩着铁尺的汉子来到听竹轩外。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眼神锐利，步伐沉稳，气息比苏言之前接触过的缇骑稍弱，但远胜寻常衙役。
“可是苏言？”汉子开口，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干脆。
“正是在下。”苏言拱手。
“我乃南司第九队队正，张威。奉裴大人令，带你前去点卯报到。跟我来。”张威说完，转身便走，并不多言。
苏言立刻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清晨寂静的街道上。约莫一刻钟后，来到内城西南角一片占地颇广的建筑群前。青灰色的高墙环绕，门口守卫森严，站着数名与张威服饰相仿、但气息更为精悍的汉子，腰间除了铁尺，还配有制式腰刀。门楣上悬挂着玄色匾额，上书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南司。
这里便是打更人下设的西大分支机构之一，负责京城南城区域的治安、缉捕与侦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与压抑的气息。
张威亮出一面黑色腰牌，守卫验看后，恭敬放行。进入大门，是一个极为宽阔的演武场，此时己有数十人在场中操练，呼喝声、兵器破空声不绝于耳。演武场后方，则是数排排列整齐的衙署房舍。
张威带着苏言径首走向其中一排较为靠后的房舍。门口挂着“第九队”的木牌。屋内陈设简单，几张桌椅，一个存放卷宗的柜子，墙上挂着京城南城的区域地图。
此时屋内己有七八人，或坐或站，看到张威进来，纷纷起身。
“头儿！”
“队正！”
张威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言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位是新来的弟兄，苏言，从今日起，编入我第九队，任巡夜。”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苏言身上，带着好奇、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打更人内部等级分明，巡夜是最底层，通常由新人或没什么背景、能力普通者担任，干的也是最辛苦、最危险的巡街盯梢活儿。
“苏言，这位是副队正，赵坤。”张威指着一个面色黝黑、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介绍道。
“赵副队。”苏言拱手。
赵坤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拍了拍苏言的肩膀，力道不轻：“新来的？看着挺精神！好好干，咱们第九队没那么多规矩，但活儿可不能含糊！”
“是，属下明白。”苏言感觉肩膀有些发麻，面上不动声色。
张威又简单介绍了其他几人，多是些老巡夜，名字繁杂，苏言一时也只记住了几个特征明显的，如一个独眼的，叫周老七；一个总是眯着眼笑的，叫孙猴子。
“行了，人都认全了。”张威走到墙边，指着地图上被红线划分出的几个小块区域，“苏言，你初来，负责甲柒区域。这是区域图，上面标注了需要重点巡查的街巷、商铺以及一些需要留意的‘钉子’。”他抽出一张更详细的图纸递给苏言。
苏言接过，快速扫了一眼。甲柒区域位于南城边缘，靠近外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治安状况相对复杂。
“你的职责，夜间巡哨，留意可疑人事，处置突发状况，记录异常。遇到棘手之事，及时示警或回报。明白吗？”
“明白！”
“好，今日你先熟悉区域，晚间随赵坤一同出巡。”张威安排道，随即不再理会苏言，开始分派其他人的任务。
众人领命，陆续散去。赵坤走过来，对苏言道：“小子，走吧，带你去认认路，顺便给你讲讲咱们这片的‘规矩’。”
“有劳赵副队。”苏言跟上。
两人走出南司衙门，融入渐渐苏醒的京城街道。赵坤是个话痨，一边走，一边唾沫横飞地给苏言介绍着甲柒区域的情况。
“瞧见那边那个挂着‘赌’字幡的铺子没？‘快活林’，漕帮罩着的场子，里面水深，没事少往里凑，但也得盯着点，别让他们闹出太大动静。”
“前面那条巷子，叫‘柳莺巷’，嘿嘿，晚上才热闹，都是些暗门子，背景也杂，有帮派，据说还有些破落官宦家的咳，这个你懂得，盯着就行，别多管闲事，除非闹出人命。”
“那边那家当铺，‘恒通号’，老板是个笑面虎，跟好几个衙门都有关系，手脚也不干净，偶尔会收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留意着点”
赵坤絮絮叨叨，将区域内需要注意的势力、人物、潜在风险一一点出。苏言默默听着，将这些信息与手中的地图一一对应，牢牢记在心里。他知道，这些看似琐碎的信息，关键时刻能保命。
“咱们巡夜啊，说好听点是朝廷耳目，说难听点就是跑腿的、挡刀的。”赵坤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遇到硬茬子，咱们先上，功劳嘛嘿嘿。你小子是裴大人亲自塞进来的，背景不一般，但在这里，也得从底层熬起，别指望有什么特殊照顾。”
苏言点头：“赵副队说的是，属下晓得。”
“晓得就好。”赵坤似乎对苏言的态度还算满意，“晚上巡街，眼睛放亮些，耳朵竖起来。这京城啊，白天是皇帝的，晚上可就不一定了。多少魑魅魍魉，都趁着夜色出来活动呢。”
两人在甲柒区域转了大半天，将主要街巷、关键地点都走了个遍。苏言凭借出色的记忆力，己将这片区域的地形和赵坤提到的重要信息烂熟于心。
傍晚回到南司，简单用了些饭食，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华灯初上，京城的夜生活开始了，与白日的庄重繁华不同，夜晚的京城更显光怪陆离。
赵坤点了包括苏言在内的五名巡夜，检查了装备——铁尺、绳索、示警的哨子，以及一盏可以调节明暗的气死风灯。
“老规矩，两人一组，分区域巡查。苏言，你跟着我。”赵坤吩咐道，“遇到事情，哨子响为号，互相支援。都机灵点，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