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府的议事厅,炉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源自每个人心底渗出的寒意。
托姆裹着一条粗糙的毛毯,身体仍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斗,冰原巨人那幽蓝冷漠的目光仿佛还烙印在他的背上,挥之不去。
他听着小队长用嘶哑得几乎破碎的嗓音,向围在厚重铁木桌旁的领主普莱尔和几位内核大人,断断续续地汇报着西南方向的惨状。
“……人形的……冰做的巨人……它在收集,收集那些霜火晶……”
小队长的每一个字都象是从冻僵的肺叶里艰难挤出,
“哨所的人……全完了……被撕碎了……”
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门外风雪不甘的呜咽,衬得这寂静愈发沉重压抑。
普莱尔站在桌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铺开的粗糙地图上:西南角那个刚刚被标记上的、代表“冰原巨人”的简陋符号,显得格外刺眼。
他刚刚才消化完北方“霜骸巨象”被霜火雷阻滞却仍在逼近的消息,现在,西南方又出现了另一个同样恐怖、甚至可能因“收集”特性而更具威胁的存在。
赫德的声音带着忧虑,打破了沉默:
“大人,我们的霜火晶储备……经过连番消耗和污染,已经快要见底。支撑一面防线尚且艰难,双线作战……绝无可能。”
他摊开粗糙的手掌,掌心空空如也。
压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上。
分兵?意味着力量分散,可能被各个击破。
放弃一边?无论放弃哪边,都可能导致防线彻底崩溃。
普莱尔闭上眼,脑海中信息飞速碰撞权衡。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刚刚汇报完西南情况的小队长以及他身旁惊魂未定的托姆等人:
“确认一下,西南那头巨人,和北面的巨象,它们之间……”
小队长愣了一下,努力回忆那生死一线的瞬间,急忙肯定道:
“确认!大人!北面巨象吼叫时,那冰巨人确实停住了,还看了过去!它们……它们好象不对付!”
托姆也用力点头,尽管脸色苍白,还有些恐惧,但那一幕他记得很清楚:
“是的,领主大人!那巨人听到象吼,动作停了,象是被吸引了注意力!”
一丝微光在普莱尔眼中闪过。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吓了众人一跳。
“很好!”
他说出决断,
“既然它们彼此‘感兴趣’,那我们就给它们创造一个‘认识’的机会!”
他转向赫德,语速快而清淅:
“拿出我们几乎所有的库存!包括预留制作‘神水’的纯净晶体,以及所有未及制成霜火雷的原料!我们要用这些霜火晶作为诱饵,布一个局,把冰原巨人引向霜骸巨象!”
命令激起波澜,众人心情复杂。这意味着要赌上对抗寒黑病的最后储备,赌上领地的未来医疗,去换取一个驱虎吞狼的机会。
……
命令迅速转化为行动,整个领地再次疯狂运转起来。
托姆被安排在靠近内围的一处临时休整点,有人送来温热的面糊汤。
若是在之前解决头狼危机后的庆功时刻,他一定会为此感到高兴。
但现在,他盯着那碗热气微弱的糊糊,却毫无胃口。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因过度刺激和领主的决断而异常亢奋。
他看到高地灵带着几名同样沉默的矿工,正协助卫兵们搬运最后一批霜火晶原料。
那些苍白或带着污迹的晶体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铄着微弱的光芒,领地的资源正在被一点点掏空。
“高地灵?”
托姆有些意外,声音沙哑地打招呼,
“你也参加这次……?”
高地灵黝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将一块晶石小心地放进垫着干苔的木箱,闷声回答道:
“挖矿的手,也能搬石头,埋陷阱。领主需要人手。”
他顿了顿,看向托姆,
“而且,矿场下待久了,也想看看,能让领主下这么大赌注的‘场面’,到底有多大。”
他的话语简单,却带着矿工特有的质朴和一种深藏的勇气。
托姆还看到,不少冻麦领的人也被编入了队伍,他们脸上带着决然,与寒鸦领的士兵混杂在一起,彼此间那无形的界限在迫近的生死威胁前,正迅速消融。
甚至,那位中年巫祝也带着几名年轻巫祝出现了,他们不再念叨晦涩的神谕,而是沉默地帮助捆绑物资、检查装备。
那只神异的黑寒鸦安静地蹲在巫祝肩头,偶尔歪头,用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忙碌穿梭的人群。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托姆胸中涌动、翻腾。
恐惧依旧存在,冰冷而真实。
但看着这些不同身份、不同来历的人,此刻为了同一个生存的目标聚集在一起,一种奇异的力量感支撑着他几乎要垮掉的身体。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走向正在低声分配具体任务的小队长,以及旁边抱着手臂、沉默监督的雷克斯。
“队长,雷克斯,”
托姆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我熟悉西边那片冰垒的地形,之前巡逻时踩过点,知道哪里容易设伏,哪里容易引动……而且,我面对过那冰原巨人,知道它的一些反应……我可能会更有经验……让我跟着去吧,我不一定上前线拼杀,但可以指路,可以帮忙布置陷阱……”
他的状态很糟,脸上没有血色,但眼中燃烧着某种光芒。
小队长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沉默但同样没有退缩意思的雷克斯,最终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好!准备一下,我们很快出发。”
雷克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己腰间的水囊解下,递给了托姆。里面装的不是水,是少许兑了微量“神水”的烈酒,辛辣,却能带来一丝暖意和勇气。
哪怕暖意可能是假的。
托姆接过,没有尤豫,仰头灌了一口。火辣的感觉立刻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驱散了些许盘踞不散的寒意。
托姆一点也不喜欢喝酒,他很快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涩的液体似乎还残留在喉间,他的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但,
这些给了他进一步的勇气,
他望向北方和西南,那片被风雪和巨兽阴影笼罩的死亡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