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ka大厦会议室，空调嗡嗡作响。
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
靠窗那端挤着三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居中秃顶的是总制片人。
对面独坐的中年女人裹着墨绿丝绒披肩，指间钢笔不耐烦地敲打着记事本。
“馀老师，咱们可有好一阵子没见了！”制片人堆着笑往前探身，“瞧这气色，说是三十出头都有人信。”
馀若葵扯了扯嘴角：“我这岁数摆在这儿，谁还看不出来五十打底了？”
“天地良心，我拿年终奖担保！”左手边的宣发总监急得直拍胸脯，“您看这皮肤状态，比我们公司新签的小花都……”
一屋子人赔着笑奉承。
无他，这位正是与宋镜辞齐名的金牌编剧馀若葵。
当年她执笔的《烬中钗》创下收视神话，至今仍是视频网站的镇站之宝。
“客套话省省吧。”钢笔啪地扣在桌面，“不是说好要超过宋镜辞么？方案呢？”
总制片人猛地挥拳：“就等您这句话！我们计划做部披着甜宠外衣的悬疑剧，既有流量密码又能冲奖。您看……”
“甜宠？悬疑？”馀若葵后仰靠住椅背，“宋镜辞去年那部《玉堂春深》把老套路玩到极致，观众现在阈值高得很。”
“所以我们更需要破局！”策划总监翻开企划书，“您第一集那个‘电梯拥抱藏尸案’的设置绝了！既满足cp发糖，又埋下连环杀人案伏笔！”
总制片说道：“至于演员什么的，您随便挑，我们会尽量满足你！”
馀若葵忽然划开平板点进霹雳霹雳，调出《完美标本》官方视频。
画面里阴郁俊美的男人正在雨巷独行，忽而抬眼看向镜头，瞳孔里烧着疯劲。
“我要他。”指甲重重戳在屏幕上。
“周觉浅？不对，沉修！”制片人擦汗，“他确实凭《完美标本》爆了，但正因如此，他的接到的邀约也肯定很多，多半很难争取！”
“不然怎么叫争取呢？正是因为演技出众，所以才要争取！”
馀若葵调出数据面板，“昨天周觉浅的相关词条，在热搜挂了三小时，超话新增八万活粉。”
她勾起嘴角，“况且我要的就是他这身疯劲。”
见众人一副犯难的模样，她反而笑出了声。
“我在人选上就这一个要求！虽然我一般不轻易开口，但这次确实很感兴趣。”
她看着屏幕里的沉修，“听参与过《完美标本》项目的工作人员说，沉修全程没露出疲态，始终保持着专业态度。”
“更让我在意的是……”她突然停顿，“听说他有海外求学经历？”
“留学背景？”总制片突然也好奇起来。
“具体不清楚，但这份经历对演员来说倒算特别。”馀若葵扫视众人，“作为新人，镜头前的松弛感很难得。我坚持选他。”
会议桌对面响起此起彼伏的轻笑声。
“馀老师开口，我们当然全力配合。”
“没错，新人嘛！除了配合还能怎样？”
馀若葵唇角扬起微弱弧度：“无论你们有过什么成绩，都不要有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请务必转达我的诚意！”
对面的人知道自己这是说错话了，一下子面露羞愧。
……
宋镜辞工作室亮着冷光。
发带将碎发箍在脑后，这位大编剧正对着笔记本十指翻飞。
票房奇迹带来的邀约全堆在角落，新剧本大纲却卡住了。
“情绪转折太生硬……”
她扯下发带揉成团。
隔壁突然爆发的欢呼声穿透了隔音玻璃。
“天啊！我居然过了！”
“莉娜，你居然杀进决赛圈了？！”
宋镜辞甩开转椅，赤脚踩在长绒地毯上。
通过虚掩的门缝，看见四个助理编剧正围着计算机大呼小叫。
自从工作室扩张后，这群年轻人总能把工作区变成大学社团活动室。
“各位，”宋镜辞屈指敲响玻璃门，“我这还有剧本等着改呢，吵什么呢？”
戴黑框眼镜的瘦弱女助理编剧，犹尤豫豫举起半截骼膊。
“宋老师，我……我成了。”
“恩？小周你也是正经编剧出身，说话说清楚点！”
“抱歉！奈飞那个比赛选我了。”
宋镜辞突然瞪圆了眼睛。
“真的假的？就你们看的那个全球征稿？”
“是短剧单元……”
宋镜辞猛地扯下发带摔在桌上，镜框差点戳到助理手腕。
“出息了啊！干得漂亮！就你一个突围？其他人全躺平了是不是？”
会议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行吧，好歹没让我在行业里丢人。”宋镜辞走过来，突然伸手揉乱小周的刘海，“具体什么奖？”
“不是冠军，是入围佳作。”
“管他头奖尾奖！听说奈飞要把所有入围作品影视化？”
“短剧企划部接手的。”
宋镜辞给了小周一个结实的熊抱：“处女作就能上流媒体，给我铆足劲干！”
“谢谢宋老师！”
看着小姑娘发红的眼框，宋镜辞突然挑眉：“奈飞应该让你自主选角吧？有心仪人选没？”
助理绞着手指嗫嚅：“恩……沉修老师，我研究过他的表演。”
空气突然凝固。
宋镜辞抓了抓后颈苦笑：“那小子啊……他戏路太挑。虽然算新人，但和普通新人完全不是一码事。这么说吧，光靠自学就能碾压科班生的怪物。”
“很难请吗？”
“不是难不难的问题，他现在收到的邀约够多了，应该没什么理由要来拍一部短剧！”
“这样啊……”周莉娜已然心灰意冷。
“不过！”宋镜辞突然拍响小周后背，“反正给他们递剧本又不花钱，沉修接戏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她露微笑：“只是先说好，别抱太大希望。”
……
次日上午，光年漫游。
《反向人生》综艺录制前日，办公区忙得人仰马翻。
杨昭野带着沉修走进办公室时，张佑文和白蓁蓁正走向公关组工位区。
杨昭野揉着太阳穴往办公室走：“真要命。”
沉修不知何时消失了，多半拐进了洗手间。
杨昭野刚要推门，运营组长抱着平板冲过来。
“杨总！”
“说事。”
“招聘新员工的事。”
“怎么了？”
“目前收到37份简历，面试时间怎么安排？”
杨昭野思索片刻：“下周截止后统一面，协调完沉修的通告表，再定具体时间。”
“明白。另外柳姐那边要续服装代言，要求维持现有分成比例，但要追加签约金。”
“照她意思办。”
组长利落应声，指了指办公桌上半尺高的文档堆。
“这些是沉修的新剧本，昨天又到了六本，有部网剧类型很新颖！”
杨昭野抽出最上面那本翻看。
运营组长突然压低声音：“不过……”
他从底层抽出两份剧本，“这两个才是重头戏。”
“多大来头？编剧是谁？”
“馀若葵那边递的本子。”
杨昭野面露惊色：“她会主动递剧本？”
“馀若葵那边的制片亲自送来的。对方说了一下大概情况，有点拜托我们的意思，说是除非沉修参演，否则馀若葵不肯把项目交给他们。”
“她要捧沉修？”杨昭野咽了一口唾沫，“从宋镜辞到馀若葵，沉修这小子走啥运了？”
他很清楚，这事要是拿下，全网娱乐版头条能挂三天。
不过，现在沉修刚靠宋镜辞的戏爆红，这节骨眼换山头，得再考虑考虑。
两人对视间，都看到对方眼底窜起的火苗。
杨昭野摸着下巴，笑意更深了。
“馀若葵会盯上沉修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说来稀奇，这女人可是出了名的不爱用新人，八成是要跟宋镜辞比一比高低。”
想想又觉得有趣，这俩人争了那么多年，电影和网剧根本就没法放在一起比好吧？
不管怎样，这倒是意外之喜。
杨昭野放下剧本，看着桌上那一摞文档。
“另外一个本子呢？”
“这是宋镜辞的助理编剧周莉娜递的，分量差得远。”
“什么？”杨找野瞪大了眼睛，叹了一口气。“这下棘手了。”
“可不是？沾亲带故的不好直接推，况且还是短剧……”
“短剧？”杨昭野咂了下舌，
新人短剧根本配不上沉修现在的咖位，但牵扯到宋镜辞，又不得不慎重考虑！
组长适时插话：“好在这是奈飞创意团队出品。”
“奈飞？这又是哪出？”
“竞赛入围作品。”
“哦……”杨昭野撩着额发恍然，“那个短剧扶持计划？”
他勉强看了看剧本梗概，蹙眉思索了一会。
“短剧终究差口气。看沉修档期只能二选一，偏还都是甜宠题材！”
“论质量，馀若葵的剧本更出挑，对沉修发展也更有助益。”
“自然。”
咔嗒……
门被推开，沉修晃了进来。
杨昭野将两沓剧本递到他面前：“来得正好，新递来的甜宠本子，你抽空看看。“
沉修看着桌上的剧本：“两部都要？”
“反正《冰锋暗涌》已经敲定了，这两个当备选，你挑一个就行了。”
沉修冷着脸，随手翻开馀若葵的剧本。
杨昭野把从运营组长那儿听来的消息全倒了出来，包括两位编剧的情况。
沉修翻页动作微滞，仍垂眸凝神细听。
“两本都是甜宠剧，题材撞了。”杨昭野解释道，“明眼人都知道该选馀若葵，但宋镜辞团队的面子……”
他咂了下嘴，“难办。”
“不难。”沉修淡然回道。
“恩？”
沉修拿起其中一本：“我选这个。”
被选中的，正是宋镜辞助理编剧周莉娜的短剧本子。
见他选完仍是副无波无澜的模样，杨昭野一时有些发懵。
他们共事这么久，他以为自己早该习惯这人的行事作风，可此刻竟又生出初识时的惶惑。
“所以……你确定要这个短剧剧本？”
“是。”
“你知道馀若葵的含金量吧？”
“知道，挺厉害的一个编剧。”
沉修撩起眼皮，想起先前搜索宋镜辞时，关联推送里总有馀若葵的名字。
“业内标杆，当之无愧的金牌编剧之一。”
杨昭野更迦纳闷了：“但你还是选了另一个！”
“对。”
杨昭野忽然想起上回侯砚川的事。
当时沉修也这般笃定，可这次杨昭野怎么都觉得难以理解。
“总得有个理由。”
沉修当然不会说自己在系统空间里反复斟酌过。
进入系统空间看评级，如今已是沉修决策前的固定流程。
“剧本本身差距不大。”他实话实说。
馀若葵的网剧本子确实工整，起承转合严丝合缝，人设精准踩在观众爽点上。
可宋镜辞助理编剧那份短剧本不同，字里行间淌着股莽撞的灵气，挠得人心尖发痒。
首先是馀若葵的网剧剧本，算不上是终稿，而且只有前面一部分。
【页数：115】
【标题：时差恋人】
【等级：c】
【完成度：低】
然后是周莉娜的短剧剧本。
【页数：31】
【标题：过期情书（第一集）】
【等级：b】
【完成度：高】
沉修突然发现，当同个题材的剧本出现时，系统甚至会对两者进行区分备注，不再是简单地告诉他可以体验多少剧情。
两个本子评级只差一档。
馀若葵的网剧比短剧低一级，这事着实古怪，不过说到底都是半斤八两。
c级算中等，b级则是中等偏上。
单看本子质量，沉修本该选《过期情书》。
可严格意义上来说，馀若葵那部更有搞头。
虽然剧本质量平平，但能接棒宋镜辞之后出演名编新作，话题度绝对爆表。
反观短剧就算效果稍好，也掀不起水花。
要是效果差不多，拼的就是幕后资源。
考虑到作品可能升级，接馀若葵的戏对上升期的沉修更有利。
至于为啥偏要选短剧？
沉修盯着杨昭野，答案早就在心里了，只是没法说出来。
“理由？多新鲜呐！开场就是吻戏！”
他这次选本子确实不止是因为评级，也包含内容。
“就稀罕《过期情书》这个调调。编剧会来事儿啊，第一幕直接上吻戏，带劲！”
《过期情书》开篇是女主画外音。
先摆现状，再来句“怎么就走到了这步”的感慨，接着切倒叙。
女主首场戏就是吻戏。
那对手戏是谁？
“舍我其谁？”
反观馀若葵的《时差恋人》，开场就让人窒息。
男主是个重度洁癖，见不得别人碰他。
剧本第一行字就把这设置焊死了。
“男主要真这么讲究，感情戏八成要憋到后半程，整部剧氛围都得端着吧？”
当然这是他给自己开脱，纯粹是被吻戏勾了魂。
换别人肯定觉得他疯了。
但这位在圈里以怪人着称的新人，骨子里到底是个二十啷当岁的精壮小伙。
身上还带着人间烟火气，没被娱乐圈腌入味。
哪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能拒绝吻戏？
其实，没吻戏也没啥大关系。
但既然是拍浪漫剧，加点甜蜜交互不过分吧？
“这段时间，我到底经历过多少地狱级的剧本体验？”
沉修自入行以来体验的剧本，不是血腥就是暗黑。
开膛破肚、凶杀现场、枪战逃亡……
普通人一辈子见不到的惨烈场景，在他身上反复重演。
再冷静的人也会绷不住。
“体验了这么多惨不忍睹的角色，就不能享受享受了？”
沉修自嘲地想着。
反正他早习惯被当成戏疯子，只要不影响专业表现就行。
这时，杨昭野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方便说原因？”
沉修想了想，总不能直接说“想拍吻戏”，不然他精心经营的形象就要崩塌了。
“剧本很好，让我感觉神清气爽。”
“神清气爽？”
“从第一页就能感受得到。”
杨昭野挑眉：“你那神棍直觉又发作了？”
没等沉修回应就继续说道：“馀若葵的本子差到会扑街？”
“没到那种程度。”
“行，再信你这次。”杨昭野敲定主意。
误会就误会吧。
杨昭野追问道：“比起侯砚川给的那个剧本，馀若葵这个……你觉得能差到什么程度？”
沉修对着不苟言笑的杨昭野摊了牌。
“没到那份上，也就普通水准。”
“真话？不是碍着面子硬夸？”
“犯不着。本子不差，但和另一个比就落了下乘。”
“懂你意思。不过沉修，现在这节骨眼，拿短剧踩馀若葵不合适。最近舆论正热，要是得罪了名编或其他行业大佬，咱们可兜不住。”
这话在理。
圈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牵动的不仅是口水战，还有实打实的利益链条。
“憋屈是吧？但真闹大了，处理起来棘手不说，你的口碑也得跟着折进去。再说馀若葵那边……推了也浪费。”
“……”沉修已经知道他要说啥了。
“要我说，不如玩把双管齐下？我亲自盯流程。”
沉修挑眉：“双管齐下？”
虽然摸不透他的算盘，但听着倒可行。
杨昭野是业内老手，经验人脉都比沉修强得多。
沉修终究还是松了口：“听杨哥安排。”
杨昭野嘴角刚翘起来，手机已经贴在耳边。
他拨通的正是奈飞创意团队的电话，号码是从《过期情书》附的名片上扒下来的。
“哎！对，光漫杨昭野。”
他脚尖点着节奏，“沉修很中意这个本子……不过碰头前，有个不情之请。”
声音带着笑，话里藏着刀。
“这周以内务必保密。”
挂断后，他冲沉默的沉修晃了晃手机。
“明天《反向人生》照常录！今天就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