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宗旧址的地底,阴风刺骨,裹挟着腐朽的尘土与铁锈般的血腥气,在耳畔呜咽如冤魂低泣。
九根自太古时代便已矗立的巨大石柱,如九尊沉默的魔神,死死环绕着那口深不见底的归墟井。
柱身之上,每一道繁复的禁咒符文都闪烁着幽暗的血光,像活物般缓缓蠕动;而在每一根石柱顶端,都赫然镶嵌着一颗森然白骨的眼珠——那是历代药尊圆寂后的遗骸,被用作镇压这方天地的最后壁垒。
眼眶中不时渗出粘稠黑液,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林清瑶自飞鸢战舟一跃而下,黑色金纹战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衣袂翻卷如夜蝶振翅。
她凌空俯瞰,目光如刀,扫过九柱方位,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药王遗录》中那一句孤语:“九宫之外,有虚一位。”她的指尖微颤,锁定阴影中那根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的第十根石柱——阵眼盲区,唯有逆毒血脉可感其存在。
就在这一瞬,寒风灌入鼻腔,夹杂着井底深处传来的腐烂甜腥,令她喉头一紧,杀意如焚脉火般自丹田腾起。
稳稳降落在井口边缘,足尖落地无声,掌心却因隐秘的灼痛微微抽搐——那道金色裂痕,正悄然发烫。
井心,一个身穿血红祭袍的女人背对着她,正是楚晚晴。
她的身姿依旧婀娜,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在药园里教她辨认草药的温婉养母。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中,她手中正高举着一枚温润的龙纹玉佩——那是沈渊贴身佩戴了十余年的旧物,玉面沁着一层薄汗般的微光,触手生温。
在林清瑶冰冷的注视下,楚晚晴缓缓将那枚玉佩,一寸寸地,按入井心石台中央的一处凹槽之内。
“嗡——”
玉佩与凹槽完美契合的瞬间,整座地宫剧烈一震!
井底深处,仿佛有亿万生灵在同时哭喊,那声音凄厉而绝望,化作实质般的音浪冲天而起,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脚下的岩石随之震颤,碎石簌簌滚落井口,砸入深渊,久久不闻回响。
“楚晚晴!”
一道苍老而暴怒的喝声紧随而至,幽兰子亦从后方赶到,他望着眼前这亵渎的一幕,气得浑身发抖,“你竟敢动用帝王龙气,强开归墟井!你竟敢亵渎药宗圣地!”
楚晚晴终于缓缓转过身。
她的容颜依旧温婉美丽,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可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洞。
“圣地?”她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诮与悲悯,“长老,你们守着这片废墟,守着这些死人骨头,又何曾看清过这个世界的真相?你们以为我在复仇?不,我是在救世。”
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满室的阴风与哀嚎,声音狂热而癫执:“当年初代药王何其自私!他封印巫王之时,也将天地间最本源的‘净化之力’一同镇压于此!唯有彻底打破封印,让巫王之力重归大地,才能洗去这人间的污秽,让这腐朽的国度,重获新生!”
林清瑶缓步上前,腰间的千机引银簪因感应到主人的杀意而发出细微的轻颤,簪尖泛起一点寒芒,似雪刃初醒。
她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所以,你杀了师父,灭了药宗,收养我,步步为营十五年,只是为了培养一个……完美的药王容器?”
“没错!”楚晚晴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那目光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你天生‘逆毒体质’,能吞噬世间一切毒素化为己用,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作品!清瑶,我的孩子,只要你跳入这归墟井,以你的药王之血浇灌封印,巫王便将以‘净世之神’的姿态重生!而你,将成为神明唯一的使徒,与我共同执掌这个崭新的世界!”
她向林清瑶伸出手,语气充满蛊惑:“跟我走,孩子,这肮脏的世界,早就该换一个新的主人了。”
林清瑶沉默了片刻,在楚晚晴期待的目光中,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冰冷、诡谲,带着一丝疯狂的决绝。
“你说得对……”她轻声说,“我确实该跳下去。”
话音未落,她身形猛然暴起!
然而,她并非冲向井心,而是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直扑井口边缘一根看似平平无奇、隐藏在阴影中的石柱!
那是第十根石柱,是她根据《药王遗录》中一笔带过的孤语,推演出的“阵眼盲区”!
“嗤!”
千机引以雷霆之势,精准无比地刺入石柱上一道早已被她记下的天然裂缝!
与此同时,林清瑶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滚烫的精血!
鲜血染红符文,那根沉寂了千年的隐匿石柱,轰然觉醒!
刹那间,地动山摇,整个归墟井大阵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扼住,竟开始了疯狂的逆转!
原本被玉佩龙气向上疯狂抽取的漆黑毒雾,此刻如决堤江河,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倒灌回井底!
“不可能!”楚晚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骇与暴怒,“那根‘虚柱’只是初代药王的废稿,根本不该存在于阵法之中!”
“你忘了师父常说的一句话吗?”林清瑶稳住身形,冷笑着回头,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真正的阵法,从来不止九宫。”
她早在皇陵地宫强开禁术时,便以药王血脉的共鸣,窥见了这最终的生机。
初代药王故意留下的这处“虚阵”,唯有身兼药王血脉与逆毒体质之人,以命血为引,方可启动!
此刻,井底封印非但未能破解,反而在逆转的阵法之力下,被加固了十倍!
“啊——!”
楚晚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她彻底撕去了伪装,眼中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
她猛地撕开胸前的血红祭袍,竟从血肉模糊的胸膛之中,生生抽出一根由无数婴儿骨骼扭曲盘结而成的惨白蛊杖!
“以我残躯,祭我真灵!以我寿元,唤我主醒!”
她高举“命锁蛊杖”,吟唱起最恶毒的献祭咒语。
她竟是要以自身为代价,强行唤醒井底沉睡的巫王残念!
地面寸寸崩裂,无尽的黑雾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凝聚成千军万马般的鬼影尸潮,咆哮着扑向林清瑶!
“护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侧面的甬道中传来一声爆喝,陈烈老将军率领三百玄甲死士,如一柄烧红的铁刀,悍不畏死地插入尸潮之中,用血肉之躯筑起第一道防线!
“丫头!动手!”幽兰子双目赤红,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自己眉心。
他双手结印,施展出药宗最惨烈的禁术——燃魂照命!
一道金色光幕自他体内爆发,如牢笼般瞬间将楚晚晴和那根邪恶的蛊杖短暂定住!
就是现在!
林清瑶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纵身跃至井心石台,她的目光落在凹槽中那枚依旧散发着微弱龙气的玉佩上。
那是沈渊童年的全部寄托,是他在冰冷宫墙中唯一的温暖。
一瞬间,那张偏执又疯狂的脸,那句“你若敢死,朕便将你炼成永世不得超生的不灭之魂”的话语,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下一刻,她伸手,将那枚玉佩悍然捏碎!
在幽兰子和楚晚晴震惊的目光中,她竟将玉佩碎片尽数投入自己口中,以体内奔腾的“焚脉火”,当场炼化!
这玉佩曾浸染过药王之血……而她的血脉,正是那场大火中唯一的幸存者。
玉佩碎裂的刹那,天地骤然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一道模糊的光影在井底缓缓浮现——那是一个年幼的男孩,正跪在一片滔天火海中,撕心裂肺地哭泣。
林清瑶心神剧震,神魂几乎失守。
但就在这时,她炼化玉佩的掌心,那道初代药王留下的金色裂痕突然变得滚烫,一股陌生而又无比熟悉的力量轰然涌出,冲入她的脑海!
那是被封存在血脉最深处的记忆,是十五年前的真相!
火海之中,一个身穿药王袍的男人毅然饮下毒酒,将自己的帝王冠冕戴在身旁与他容貌酷似的北境先帝头上,替他赴死。
火海之外,一个年轻的女人——赫然是当年的楚晚晴——正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疯了般地逃离火场……
而那襁褓之中,啼哭不止的婴儿,根本不是沈渊!
是她自己。
林清瑶的瞳孔骤然缩至针尖大小,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原来她一生追寻的身份、仇恨、归属……全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
她是药王之女?
还是帝王之后?
抑或是那个被遗弃在火海边缘的孤儿?
耳边,仿佛又回荡起初代药王那来自万古洪荒的低语:
“你不是他的妃,你是他的妹妹……也是唯一能终结这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