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元帅府。
程咬金把手里的毛笔掰成了两截,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不写了!俺老程的脑袋是用来砍人的,不是用来写这些玩意儿的!”
他把那份写得鬼画符一样的“远征天竺策”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议事厅里,一众老将都愁眉苦脸。
尉迟恭黑着脸,他面前的白纸上,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打”字。
秦琼坐在角落里,咳嗽了两声,看着自己写的密密麻麻的方略,也是直摇头。
叶凡给他们留的这份功课,比让他们冲锋陷阵还难受。
“吵什么吵?”
叶凡打着哈欠从外面晃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串刚买的糖葫芦。
“程叔,您这火气,都能直接把天竺给烧了。”
“叶小子,你少说风凉话!”
程咬金指着地上的纸团。
“你让俺们写这个,不是要俺们的老命吗?什么后勤、什么路线,直接派兵打过去不就完了!”
“打过去?你知道从长安到天竺有多远吗?你知道中间要翻过多少座雪山,过多少条大河吗?”
“俺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程咬金脖子一梗。
“很快,就有人知道了。”
叶凡话音刚落,一个元帅府的亲兵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启禀元帅,副帅!宫里来人,陛下急召各位入宫,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军情!”
“军情?”
李靖放下手中的舆图,眉头微皱,“北境和西境,并无异动。何来军情?”
程咬金和尉迟恭对视一眼,眼神都亮了。
“走!去看看!管他什么军情,总比在这写字强!”
一行人赶到甘露殿时,发现殿内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李世民坐在御案后,面色凝重。
房玄龄、杜如晦几位内阁辅臣也在,但他们都站在一侧。
大殿中央,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长孙冲。
他的脚边,放着两个用油布和牛皮层层包裹的木匣子。
“都来了。”
李世民抬起头,目光扫过一众武将。
“陛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又反了?”程咬金急吼吼地问。
李世民没有回答,只是对长孙冲点了点头。
“长孙冲,把你收到的东西,给几位国公看看。”
“是。”长孙冲躬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其中一个木匣子。
他没有从里面拿出什么金银财宝,而是取出几卷东西。
那不是纸,有的是粗糙的羊皮,有的是处理过的桦树皮,甚至还有一块不知名的兽皮。
“这是什么?”尉迟恭凑过去,一脸疑惑。
长孙冲将其中一卷羊皮展开,一股混合着血腥、墨臭和某种野兽皮毛的怪味,立刻弥漫开来。
“这是北路先锋,从狼居胥山以西八百里处,拼死送回来的第一份舆图草稿。”
长孙冲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沉痛。
“送这份舆图回来的百人队,只回来了三个人。其他人,都永远留在了那片草原上。”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程咬金脸上的嬉笑不见了,他看着那张画满了歪歪扭扭线条和奇怪符号的羊皮,只觉得它重逾千斤。
“他们遭遇了什么?”李靖开口问道。
“他们遭遇了三个从未听说过的游牧部落。那些人比突厥人更野蛮,不种地,不放牧,只靠抢劫为生。”
长孙冲指着舆图上的几个红圈。
“他们还遇到了‘狼灾’,一夜之间,数百只草原狼围攻营地。
为了保护舆图,一个百户官,带着十几个兄弟,主动冲出去引开了狼群,再也没回来。”
“舆图上标注的这条河,他们叫它‘冰冻之河’,即便在盛夏,河水也刺骨。
为了测量河的宽度,有五个弟兄下水,再也没上来。”
长孙冲又打开了另一个匣子,里面的东西更加奇怪。
除了几张画在破布上的草图,还有几块黑色的石头,几株干枯的植物。
“这是南路先锋,翻过吐蕃高原后送回来的。”
“他们遇到了您说过的‘天谴’,”长孙冲看向叶凡,“很多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喘不过气,嘴唇发紫。
带队的总旗想起了您教的法子,让他们放慢脚步,减少活动,才勉强保住了一半人。”
“他们在雪山上找不到纸笔,就用烧火的木炭,把舆图画在自己的衣服上。
送回来的人说,队长把最后一双鞋给了他,自己光着脚在雪地里走,被发现的时候,两条腿都冻成了冰坨,已经没救了。”
“这些石头,是他们在山上发现的,黑乎乎的,能点着火。这些植物,是当地人用来治‘天谴’病的草药。”
整个甘露殿,落针可闻。
在场的,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可听着长孙冲平淡的叙述,每个人都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们现在才明白,叶凡那份看似荒唐的“开眼看天下”的国策,背后要付出的是何等惨烈的代价。
叶凡从头到尾没有说话,他走上前,拿起那张从北路送回来的羊皮舆图。
他又拿起南路那张画在破布上的草图。
他将两份舆图,并排放在地上。
“陛下,各位叔伯,请看。”
他指着北路舆图上的一条山脉,“这条山脉,我们以前的任何舆图上都没有。它象一道天然的屏障,横在草原深处。
如果我们不知道它的存在,冒然派大军深入,一旦被敌人引诱到这里,粮道一断,就是全军复没的下场。”
他又指向南路舆图上的一条蜿蜒的大河。
“还有这条河。你们看,它最终导入了一片汪洋。这说明,吐蕃高原的南边,不是陆地,是大海。
如果我们远征天竺,完全可以不用翻越雪山,而是让水师的战船,沿着海岸线,直接把大军送到天竺的家门口!”
叶凡站起身,看着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的众人。
“现在,你们还觉得,你们写的那些‘远征策’,有用吗?”
程咬金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写的那些东西,跟这两份拿人命换回来的舆图比起来,连废纸都不如。
李靖走上前,蹲下身子,用手指仔细地描摹着舆图上的每一条线条。
这位大唐的军神,此刻眼中,满是震撼。
他站起身,对着那两份简陋的舆图,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这些人,是我大唐的功臣。”
李世民猛地从御案后站起,他走下台阶,也蹲了下来。
他的手指,抚过那张带着血迹的羊皮,抚过那块能燃烧的石头。
“好,好啊!”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火焰,“朕要给他们记功!给他们所有人都记头功!
活着的,封赏!死了的,追谥!他们的家人,朕养了!”
他站起身,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丝颤斗,却充满了帝王的霸道。
“传朕的旨意!”
“给两路先锋,补充最好的人手,送去最好的装备,最好的药材!”
“告诉他们,朕不要他们这么快送东西回来!朕要他们先活着!活着,才能为朕,为大唐,画出更远的江山!”
他转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天下舆图前,拿起朱笔。
他没有尤豫,根据那两份草图,在那片巨大的未知局域上,重重地画下了几笔。
一条新的山脉,一条新的大河,出现在了大唐的版图之外。
“这天下,是朕的。”
李世民放下笔,看着那副被自己亲手修改过的舆图,一字一顿地说道。
“它有多大,该是什么模样,朕,要自己一笔一笔地,画出来!”
那一刻,殿内所有的武将,都齐齐单膝跪地。
“愿为陛下,开疆拓土,万死不辞!”
叶凡看着这一幕,悄悄退到了角落。
他知道,大唐这头沉睡的雄狮,在被他用各种方法喂饱,又被他狠狠地扎了几针之后,终于彻底醒了。
它睁开的眼睛里,看到的,将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