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象是一道赦令。
整个高三七班,在经历了一整节早读课的认知重塑后,终于活了过来。
王浩第一个冲到许琛的座位前,双手“啪”的一声拍在许琛的桌子上,动作夸张,表情悲愤,活象是来捉奸的。
“说!”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王浩的眯眯眼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被欺骗的痛苦。
许琛刚从“学神附体”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脑子还有点发懵,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差点魂飞魄散。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我问你!”王浩不依不饶,伸出一根手指,颤斗地指着许琛的鼻子,“你是不是偷偷报名了什么补习班?还是说你请了家教?你从实招来!组织可以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许琛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我坦白什么?我就是最近突然爱上学习了,不行吗?”
“不行!”王浩斩钉截铁,“你这个理由,侮辱了我的智商,也沾污了我们奋进预备营的纯洁性!”
周围的同学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
“许琛,你太不够意思了,有这种好事不带兄弟们一起?”
“就是,那道题我看都看不懂,你上去唰唰唰就解完了,你跟我说这是你突然爱上学习了?”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买到真题了?”
许琛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总不能说自己脑子里住了个系统,一言不合就电疗吧?
他只能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清了清嗓子。
“我不装了,我摊牌了。”
“我就是学霸。”
众人:“……”
王浩捂着胸口,跟跄地后退了两步,痛心疾首。
“完了,人疯了。”
沉星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幕闹剧。
她看着被人群包围,却依旧游刃有馀地胡说八道的许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漾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笑意。
她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练习册,拿着一本卷子,站起身,走出了教室。
办公室里,陈瑾正戴着黑框眼睛,在一堆卷子里奋笔疾书。
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
“沉星苒啊,进来。”
“陈老师。”沉星苒把手里的卷子轻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我来拿这次的题。”
陈瑾放下手里的红笔,拿起沉星苒的卷子,目光迅速扫了一遍。
他的嘴角露出一点欣慰的笑意。
“还是满分,不错。”
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卷子递给她,这份卷子的纸张明显更厚,印刷的题目也更加刁钻。
“这是新出的,你拿回去做吧。”
沉星苒接过卷子,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尤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陈老师,关于许琛同学……”
陈瑾推了推眼镜,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
“你想说什么?”
“他最近……真的很努力。”沉星苒的语气很真诚,“他不是凑巧作对,他每天都会问我很多问题,有些问题,连我都需要思考一下才能回答。他……”
她想为许琛辩解,生怕老师觉得他今天是在哗众取宠。
陈瑾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我没怀疑他。”
沉星苒愣住了。
“这孩子,我从高一就带着他,他什么德行我清楚。”陈瑾的声音很平淡,“懒、散漫、没个正形,但心眼不坏,也从不搞那些歪门邪道。”
“今天他能站上讲台,把那道题解出来,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惊讶。”
陈瑾看向沉星苒,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但我也知道,他有这个基础。”
基础?
沉星苒的脑子里充满了问号。
一个常年倒数的学生,能有什么基础?
陈瑾沉默了一刻,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中考结束那个暑假,许琛得过一场病。”
沉星苒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病毒性脑炎。”陈瑾的语气很沉重,“一开始,家里人都以为只是普通的高烧,没太在意,在小医院耽搁了。后来复发,很严重,人直接昏迷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老式风扇在吱呀作响。
沉星苒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人虽然抢救过来了,但落下了后遗症。”陈瑾叹了口气,“记忆力衰退,思维能力下降,注意力很难集中。医生说,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恢复,但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准。”
“所以,他高中成绩,才会一落千丈。而我也始终没因为成绩,把他放去并行班。”
“但从那以后,这孩子整个人的心气儿,都没了。”
沉星苒怔怔地站在那里。
她脑海里,浮现出许琛那张总是带着点懒散和不羁的脸。
他上课时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
他被老师训斥时,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所谓。
原来,所有的“不学无术”和“自甘堕落”背后,藏着这样沉重的过往。
那不是放弃。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挣扎。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她的喉咙里,酸涩又心疼。
“老师……”
沉星苒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他初中的时候……”
陈瑾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对天才陨落的惋惜。
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淅地说道。
“沉星苒,咱们校区连续三年的初中六校联考。”
“他一直都是第一。”
沉星苒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她走路的姿势依旧优雅,但脚步里少了几分平日的轻快,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她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站在教室门口,目光越过旁边的课桌,落在了正被王浩等人围攻的许琛身上。
那眼神很复杂。
许琛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东西啊。
又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嗯,昨天刚换的,一股洗衣粉的清香。
那她这是什么表情?
难道我刚才在讲台上装的清新脱俗,让她一见倾心,从此非我不嫁了?
许琛脑子里刚冒出这个离谱的念头,就被自己给否了。
不对。
那眼神,更象是看着一只刚从屠宰场里死里逃生,身上还带着伤的流浪狗。